來源:中國青年報
尋找范小勤
范家發騎三輪車上山干活。
江西省永豐縣石馬鎮,沒有哪個孩子比范家發的小兒子范小勤更出名。
2023年11月,8歲的范小勤因長得像阿里巴巴集團創始人馬云而在網絡上備受追捧。他家那只有一個燈泡照明的毛坯房一度成為網友打卡的“景點”。村里路窄,一撥兒又一撥兒的車干脆停在村委會的大院里,人們徒步一里多路走上去。
有人邀請范小勤做代言、搞直播、拍電影,有人想花1000元買下范小勤的頭像注冊商標,還有熟人只是想借“小馬云”出去轉一圈。
范家發有一部智能手機,但只用于接打電話,沒有淘寶軟件,他也不會手機支付。微信上只有11名好友,他從沒點進去看過。范小勤走紅前,他根本沒聽說過淘寶,更不知道馬云是誰。至今,村里除了郵政,沒有其他快遞送進來,人們要到鎮上去取。
范小勤走紅后,父子三人被一家企業接到杭州游玩。
2023年秋天,范家發讓河北的“老板”劉長江帶走了兒子。他最看重的是,對方口頭允諾他,帶范小勤到河北石家莊的一所學校讀書,好好培養。“如果他讀書好,考大學,如果沒有考上,就安排進老板的公司做事。”范家發說,“別的老板來都是說給錢,只有劉長江提出帶小勤去讀書。”
范家發每年會收到老板打來的“萬八千塊錢的生活費”。國慶節假期,老板會派人接他去探望兒子一次。寒假,范小勤也會回家待上10天。“老板也說,如果范家發不去(探望),每年多給2000元。”范家發拒絕了,家里三畝水稻年收入6000多元,他寧可少要一畝水稻的錢,也要見兒子。今年因為疫情原因,范家發沒被接去石家莊。
他已經10個月沒見到兒子了。
今年10月,有媒體聯系范家發,對方告訴他,范小勤在學校消失了快兩個學期。范家發打電話給“保姆”王云輝,電話沒接通。村干部通過電話、微信等幫忙聯系,溝通時斷時續。村干部說,“再聯系不上就得出去找”。兩地教育局也發函溝通。
社交平臺上的視頻定位顯示,今年9月以來,他們在山東、廣東等地,“小馬總”吃吃喝喝的背景里總有一個藍色的書包,佯裝“放學之后”。實際上,學校和家長都不知道,這個12歲的孩子到底在哪里。
范家發家的二層小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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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11月,范小勤因長相引來關注時,范家發正在地里挖紅薯。
范家發的能干在村里出了名。他只有一條腿,開三輪車時,左腿在油門和剎車間,利落地切換。種水稻,他靠一條腿在田里蹦,泥水濺得滿身滿臉都是。上山采油茶籽,山路不好走,有的人家放棄采摘,范家發不會,他拄著雙拐,把滿滿一背簍油茶籽背下山。他家的田邊見縫插針地栽著果樹,桃子、杏子、楊梅、枇杷、柿子……樹上結的果子能從入夏賣到入冬。
他手巧,家里的板凳、竹筐都是他做的。范家發在外出做篾匠活兒時還學會了裁剪衣服。扶貧政策鼓勵養牛養雞、種蔬菜,他都做,2023年就脫了貧,還作為當地4名脫貧明星之一上臺發言。
范家發按部就班地春種秋收,他不關心外面的事,只管種好自己的莊稼,養活自己的兩個孩子。 他從沒想過這個盛產辣椒、霉魚和茶油的小地方,兒子會出名。
2023年春節,范小勤的表哥在省親時拍下范小勤的照片傳到網絡上,網友評論“眉眼、神態甚至發型都像極了馬云”。馬云也在微博上轉發了范小勤的照片說,“乍一看這小子,還以為是家里人上傳了我小時候的照片。”
2023年11月9日,永豐縣志愿者協會的5名志愿者帶了米面糧油等愛心物資去實地探望。11月10日,志愿者協會會長裘忠堅邀請了省里的電視臺去報道。
范小勤一下子成了網紅“小馬云”。本地的、外省的一些網絡主播、企業老板一齊撲向這個距離縣城60多公里、兩個多小時車程的山腳下的村子。
村支書黃國興回憶,那時外人一來就問,小馬云家在哪里?“人都瘋了,那些打著領帶穿著西裝的,還跑去抱著范家發邋遢的老婆照相,說這是小馬云的媽媽。”
范小勤就讀的嚴輝小學的門口也成了擁堵區。學校在山坡上,門口空間局促,來圍觀“小馬云”的人把車停在山下,守在學校的柵欄門外等著放學。校長擔心教學秩序和學生安全,“給鎮上、村里都打了報告”。學校大門上多了一把大鐵鎖,只有放學的時候才會打開。
“很多鎮上的人都是通過‘小馬云’知道了‘大馬云’,知道后者是中國最有錢的人。”裘忠堅說。
范小勤在石家莊一所小學就讀,校門口陸續有家長接孩子放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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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兒子那張臉,這個家里沒有任何與“馬云”沾邊的東西。
村民的樓房依山勢從山腳建到山腰。范家的二層小樓6年前才蓋起來,為此,范家發投入了畢生積蓄8萬多元,加上政府低保戶安居工程補助的1.65萬元,他又借了3萬元外債。勉強建起來的房子沒有家具,屋里的泥地上落著雞屎,只有一只日光燈照明,墻壁沒有粉刷,磚和水泥裸露在外。
在嚴輝村近2500戶人家里,范家是最貧窮的人家之一。范家發年輕時被毒蛇咬了右腿,因為延誤了治療,腿被截掉了。范家發在48歲時娶了比自己小25歲的妻子。和病故的第一任妻子一樣,她也是智力殘疾,年輕時右眼被牛角戳瞎了。她為范家發生下了兩個兒子——范小勇和范小勤。范小勤長得像她。
洗衣服,她揪著衣服的兩角,放到水里過一下,直接晾到繩子上。吃完午飯,她眼見雞飛上餐桌啄米,也不知道去收拾桌子洗碗;入冬了,她穿著油亮的臟棉襖、白色淺口高跟鞋走在田里。
范小勤和哥哥是村民眼里“又皮又臟”的孩子。村里人把干干凈凈的舊衣服送給范家,幾天后便臟得看不出顏色。黃國興回憶,“他家的衣服也不洗,穿臟了就堆在床上和地上,床上找不見被子,都是衣服。”
走在路上的兄弟倆看見老鼠會追上去,一把按住,塞到瓶子里當玩具;他們最喜歡爬家門口的兩根竹竿,玩累了睡在地上;身上的衣服經常濕漉漉的。
范家發說,村里人不讓自家孩子和兄弟倆玩,還經常欺負他們。在旁邊一直安靜的妻子突然附和,“他們打小勇和小勤”。村里的幼兒園也不收,“要收了他們,這一個班的學生咋弄?”一名村民說道。
在村小,范小勤是班上唯一沒上過幼兒園的孩子。他坐不住,經常在課堂上走動,有時也會撕掉同學的書本。老師留作業,他只會在本子上畫圈圈,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。全班都在上課,他在學校里溜達的場景讓來采訪的記者印象深刻。
有人在背后議論,范小勤好像遺傳了他媽媽,智力有問題。范家發聽到會生氣,他堅持稱,孩子只是沒上過幼兒園,家里沒人管,啟蒙晚而已。在范小勤讀了一學期一年級后,他主動把孩子送到鎮上的一家幼兒園“補習”,一學期2000元。
范小勤曾經的村小班主任告訴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,范小勤只在村小讀了一個學期,沒辦法從階段性學習成果看出他是否智力發育有問題,需要更專業的機構評測。
眼下,范家發再不用擔心自己兒子被嫌棄了。在離家1500公里的石家莊,范小勤在一所學校重新讀一年級,有干凈的衣服穿,不像在家里只知道到處野,“放學后能有人管”。
范家發說不清帶走兒子的老板劉長江到底是什么樣的人。但他堅信“他是個好人”“不會對小勤不好”。決定送范小勤跟著劉長江到石家莊讀書后,范家發帶著兩個兒子去石家莊看了看。
石家莊的這所學校位于城中村,學校不大,旁邊拆遷的房子鋼筋裸露。學校門前道路兩旁堆著建筑廢料,車打這兒經過,掀起一陣塵土。這與范家發想象中的好學校相差甚遠。
不過他相信劉長江。劉長江在自動取款機前教他使用銀行卡,按下“查詢”鍵,他看到老板賬戶里有100多萬元人民幣,他向記者說,那是“無數的錢”。他因此篤定,老板劉長江不會拐賣自己的兒子。
范家發想把大兒子范小勇也留給老板,讓他和小勤一起讀書,但是對方拒絕了。在一個清晨,趁范小勤在熟睡中,爸爸和哥哥被一輛黑色轎車送回了江西家里。
“小馬云”到達石家莊的同時,“范小勤”的名字從石馬鎮小學生的注冊學籍中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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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馬云”在抖音、快手里的生活很熱鬧。
他上下學有汽車接送,身邊有“阿貍保姆”照顧,燈光閃爍的時裝秀、冷餐高腳杯的晚宴都成了“小馬云”出現時常見的背景。短視頻也有專門的配樂:“哦……小馬云如今認識了大馬云,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”“阿里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”……繁忙的時候,他一個月輾轉于3座城市。
他需要適應自己的多個名字。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外人問。“小馬云啊。”他回答的同時在一張紙上寫滿了“小馬云”,寫得最多的是“小”。一期公開播放的節目中,主持人蹲下來摟住他調侃“第一次抱著馬云啊”。舞臺后方的大屏幕上,留下他茫然的臉。他帶著極重的方言語調,“我叫范小勤啊。”“飯得急?”主持人的話引得臺下一片笑聲。
在石家莊,生日4月30日的范小勤人生頭一次過生日,日期被定在了5月20日,長條餐桌旁坐滿了大人,視頻配字“阿里巴巴太子爺的生日晚會”。他被陌生人抱起來,沖著鏡頭高喊“happy birthday”。
“小馬云”很快變成了“小馬總”。“大家好,我是小馬總,我愛你們”是一個高頻的句子,經常出現在飯桌上、在陌生大人們的包圍里。
在新的學校,學校保安看到過,他曾在上課時間獨自在校園里溜達,班上同學記得他很少參加考試,偶爾參加一次,也只是在試卷上畫圈圈。
他現在會配合拍照,不再一溜煙兒地跑走。別人問問題時,他回答不再只是重復問題的題干。比如以前,別人問他“××是個大壞蛋嗎?”他認真地重復“××是個大壞蛋”。現在,別人問他“你最好的朋友是誰?”“我的同桌。”“同桌叫什么名字?”“同桌是最好的朋友。”
這看起來是培養的結果。“他家的情況你應該也了解,”“保姆”王云輝對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說,“他現在和之前簡直是‘天壤之別’。”
在石家莊,劉長江是他的“老師”,每天接送他的“保姆”王云輝是“師姐”。2023年,接受“極晝”公號采訪時,劉長江曾表示,給范小勤的定位還有“超級網紅-小馬云”“公益愛心童星-小馬云范小勤”“鄉村貧困學生代言人-小馬總”。他“眼眶濕潤”地告訴記者,“我教小勤這個孩子并不容易啊。”他說,他想辦法開發范小勤的智力,比如手機游戲只能玩植物大戰僵尸,看動畫片必須用普通話照著讀。生活習慣也要從頭教起,比如飯前要洗手,不要撿地上的食物,不能把吃到一半的食物讓給他人。
旁人眼里,他的很多“進步”是靠激勵取得的。來訪的記者觀察到,出門吃飯,“小馬總”向服務員揮手打招呼,然后再望向劉長江,他得到了劉長江的夸贊和一塊雞腿作為獎勵。接下來,他向每一個店員主動揮手,從門口到落座,他至少說了11次“你好”。
劉長江還在采訪中解釋了關于范小勤的“負面新聞”。一段范小勤熟練吸煙的視頻在網上流傳,劉長江反駁,那是別人給他煙,擺拍的。裘忠堅也記得,那是范小勤剛出名時,有人帶他離開家拍的。當時短視頻App還不流行,這段視頻在微信群里瘋轉。“我那時就意識到,出名對他可能會帶來負面影響,會影響他的心理健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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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馬云”每年有一周多的時間變回“范小勤”。
每年春節,公司會派專人把他送回嚴輝村的老家。王云輝告訴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,送范小勤回家需要轉幾次車,有時趕時間還要抱起他跑,自己做不來。
范小勤被接到石家莊后,劉長江幫范家發裝修了兩層樓,貼瓷磚、裝坐便器,添置新家具和門。墻上一小塊凹進去的位置也發揮了作用,財神爺被供奉在那里。
但范家發對兒子的了解比不上抖音或快手上的網友。他埋頭在地里干活,攢錢給兒子蓋房。在一塊空的宅基地上,他的計劃是“大兒子的在左邊,小兒子的在右邊”。
在家里,范小勤用過的課本早不見了蹤跡,穿過的臟衣服被塞進化肥袋子扎起來。范家發和妻子、患有老年癡呆癥的母親住在一樓的兩個房間,床是劉長江買的,旁邊堆放著七八百斤紅薯,被子是鎮上賣奶粉的老板送的——“小馬云”剛走紅時,老板帶著4床被子和500元來他家合影。
村里人發現,從河北回來的范小勤變白了,也長胖了一點,但是個子幾乎沒有長。12歲的他只有1米2左右。他給哥哥范小勇帶禮物,范小勇記得上次帶回來的是一套積木,“拼起來太復雜了,我和我弟弟都弄不好,送給別人了。”
“我弟弟坐過很多次飛機,還見過外國人。”范小勇有些羨慕弟弟,“他還有好多好多衣服。”范小勇穿的羽絨服,袖子已經短到露一大截手臂。他伸出腳,名牌運動鞋“是人家以前給弟弟的”。
在家里待上十來天,“范小勤又會變得和之前在老家一樣。”轎車開到家門口來接,范小勤總是哭鬧著不愿上車。范家發也舍不得,他掐算著時間,車子從山里開到“下面”,快到縣城時,他會打個電話過去。“他那時就已經吃上東西,不哭了。”
兒子到了河北,他幾乎不會主動給對方打電話。“保姆”王云輝會在“有事的時候”聯系他。但大多時候,王云輝覺得他普通話不好,“說不明白”,電話通常會轉到范家發的扶貧幫扶人那里。
今年11月,大半年沒見兒子的范家發主動撥了王云輝的電話。因為有人告訴他,他的兒子范小勤已經在課堂上消失了快兩個學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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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西永豐縣石馬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向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提供了一份石家莊市裕華區南栗小學出具的情況說明。
這份11月28日出具的說明里,范小勤的名字在“范小琴”和“范小勤”間切換。
說明里顯示,范小勤從2023年12月18日起,“就隔三差五地請假,沒有參加期末考試”。同時,這份說明還說:2023年上半年上網課期間,范小琴沒有上網課,班主任跟經紀人聯系后說老家沒有網,聯系不上。8月20日,學校全體師生集體做核酸檢測,經紀人說還在老家,不能到校檢測。9月1日開學。8月27日,經紀人跟班主任說要請假,班主任要求其寫清請假時間、原因,但遲遲沒有收到孩子的請假條。9月11日、15日班主任又催促其提交請假條,但均未得到答復。其間多次打電話,無人接聽。9月27日,班主任又催促其上交請假條,還是沒有回復。10月12日,經紀人在微信出具請假條,說是因疫情原因,請假一學期。班主任告訴他,按規定請假超過一學期的1/3,建議家長為孩子辦理休學。其經紀人要求先請假45天。10月23日,11月5日,班主任又催促其帶孩子到學校上課,未收到回復。11月13日,經紀人要求辦理休學,但未提交相關材料。11月20日、23日、26日、27日,班主任均催促其盡快辦理休學手續或帶孩子到學校上課,11月28日深夜2點,經紀人回復說下周孩子到校上課。
學校通知里提到的“經紀人”便是王云輝。
在一個名為“長江催眠網”的網站上,王云輝曾是這里的學員,是90后“美女模特催眠師”。劉長江的團隊提供催眠治療、催眠課程培訓、企業培訓和商業演出活動。但因自稱“平時需要教授學生,被中央電視臺和全國衛視邀請,目前團隊已經開始世界巡演”,確定報名課程,預約課程的學員,他“才會空出時間親自溝通指導”。網站上標注,催眠課程授課時間為6天,一次課程29800元。
范家發對兒子未曾上學的事一無所知,他聯系不上王云輝,托村干部幫忙聯系。村干部發現,王云輝的回復遲則一天或一周。幾家媒體也開始幫忙尋找范小勤。
10月20日,紅星新聞的記者撥通了王云輝的電話,她回復,小馬云現在學習、生活都很正常。但10月20日這一天,范小勤沒有到校。他已經缺席了上半年的網課,秋季學期也沒有注冊。
今年上半年,王云輝一直以范小勤滯留江西老家為由,向學校請假。
但范家發表示,今年農歷正月二十六(2月19日),村里的防疫措施剛變化,道路不再封閉,兒子就立刻被接回了石家莊。
12月15日,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在石家莊裕華區南栗小學門口,見到了王云輝和范小勤。她表示,自己不接受采訪,“我也只是公司的員工,負責接送他”。
當晚,她給記者發微信說,“本來打算給小勤轉學的,后來看了一些學校都沒有合適的,考慮到離校有一段時間了,就回學校了。”
12月22日,石家莊市裕華區教育局回復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,目前孩子是正常上課,其他情況出于對孩子的保護不便透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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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一定要讀書,沒有文化將來不行的。”經歷了孩子失聯又復學的波折,范家發還是相信劉長江,放心讓孩子跟著他。
村里和鎮上的干部透露,他們在找鎮上的法律顧問,“要給劉長江發函”,告知他“可能要承擔的法律責任”。但他們沒有劉長江的聯系方式和地址。
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在“天眼查”里查到,劉長江擔任法定代表人的企業有兩家,分別是成立于2023年7月和2023年3月的“河北經綸文化傳播有限公司”和“抖爸爸(北京)文化傳媒有限公司”。北京的公司沒有留下聯系電話,河北經綸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留下了歸屬地為湖北的手機號,記者撥通后被對方掛斷,出現“正在通話中”的提示音。公司注冊地點顯示河北省石家莊橋西區的一個居民區,記者前往,發現無人辦公。
劉長江曾向“極晝”公號的記者表示,他把自己定位為范小勤的“天使投資人”——既是“小馬總”公司的投資人,又像天使一樣守護著范小勤。
天眼查上的信息顯示,小馬總(北京)商貿有限公司的“投資人”發生了變化。這家公司成立于2023年10月,2023年6月發生股權變更,法定代表人、執行董事和總經理均由劉長江變為范家發,劉長江和王云輝也退出自然人股東,范小勤新增為自然人股東。
范家發向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表示,他記得,打電話告訴他變更法定代表人的是老板公司的王文斌,每年他負責送兒子回來,幫家里裝修的人也是他。
只讀到小學三年級的范家發如今是兩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。
他說自己被帶到南昌簽了字,成為2023年1月注冊的江西小馬總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。2023年,范家發從該公司分紅3000元。
他向記者回憶,當時老板說,“你成了‘法人’,以后村里人不會看不起你。”
直到前幾天村干部到他家給他講清楚法人的責任,他有點著急了,“我也不懂,也沒有管,公司賠了我也沒有錢還。”
將范小勤帶離江西3年后,王云輝承認“小勤有點遺傳她的母親”。她告訴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,“說實話,這個孩子就不是讀書的料。很難靠學習成績保障以后自己的生活。孩子比較喜歡畫畫,所以我在石家莊給他報了畫畫的班,也許小勤以后應該是靠特長吃飯的。”
而一年前,劉長江向來訪的記者表示,“培養小馬總”是理想主義式的創造,想到就令人心潮澎湃。他計劃讓“小馬總”成為一個像阿里巴巴那樣的品牌。
剛到河北的前兩年,“小馬云”的邀約不斷,他拍了3部電影,上過《星光大道》《我們的寶貝》等電視節目,在時裝晚上走秀,參加私人晚宴。他的棒球帽、書包、文具等,都印有“小馬總”字眼,短視頻里的場景也極為豐富。
眼下,他在抖音里大部分短視頻是在吃東西,有時候,吃一頓飯會拍七八條短視頻發出來。拍攝地點也變成了面館、燒烤攤、快餐店、小區樓下的健身廣場。遠在江西的嚴輝小學的老師曾刷到過范小勤直播賣貨。他的抖音商品櫥窗里擺放著“小馬總奶香味核桃”和“小馬總芝麻夾心海苔”。截至發稿,在抖音上擁有31.1萬粉絲的“小馬總裁”目前賣出了6單核桃和6單海苔。
“村里這兩年幾乎沒什么人來(找小馬云)了。”范家發的鄰居向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說。村里有些人盡管因為范小勤知道了馬云,但他們很少把這個孩子和“那個最富有的人”聯系起來。他們相信范家確實因此多了一些收入,但“如果有一天范小勤長大了,不像馬云了呢?”
范家發很少考慮這些問題,他還是沒想把兒子接回農村。他只想把眼前的日子過好,讓家人吃飽飯,兒子有書讀,最好有人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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視頻里,“小馬總”矮小,3年沒怎么長高。“前些天我帶他去看了醫生,醫生說可能是先天基因引起的綜合征。加上從小沒有營養,影響了發育。”王云輝說,進一步的檢查需要監護人陪同,自己沒有這個權利。
范家發也發現,大兒子小勇比小勤年長兩歲,躥高不少,也更壯實。但他沒有問老板,自己猜測,可能是兒子吃得不夠多。
來訪者給范家發看范小勤的視頻,他之前從沒看到過,手機里也沒有兒子的照片。看了幾眼,他便繼續埋頭干活。大兒子小勇也沒有興致,他推著自行車隨時準備沖下山。只有范小勤的母親,用僅存視力的一只眼,安靜地盯著手機。后來,只要對方掏出手機,她就會湊上來,看看屏幕上會不會出現自己的小兒子。
范小勇是這個家里知道弟弟信息最多的人。他從同學的手機上看到關于弟弟的視頻和新聞,知道弟弟前一段時間沒有上學。“還有多久放寒假?放寒假后,再過幾天,我弟弟就會回來了。”
范小勤的小學語文老師教過兄弟倆,她記得,那時布置作文,讓學生們寫周末生活。有學生寫,大家在水稻田里捉泥鰍,范小勤和他的哥哥捉得最多,滿滿一小桶,我們都羨慕極了。
在作文里,兩兄弟是幸福的。
如今,范小勇騎著自行車在村里晃悠,他不再喜歡跟著父親下地干活兒,今年種水稻,他一次都沒去。他的上一輛自行車騎了沒幾天,閘線斷了——范家發以為那是“修不好的毛病”,又花300多元給兒子買輛新的。花在孩子身上的錢,他從不心疼。范小勤小時候,他一次買七八罐奶粉。但家里的餐桌上,通常只有白粥和青水煮菜。
12月12日的早晨,他單腳蹦著,收拾棚子里的木柴。他有一條假肢,干農活兒的時候不好用,容易淤在田里。不干農活兒的時候好用,但幾乎沒有這樣的時候。
“不喜歡人家喊‘小馬云’也沒辦法。”他要把面前的幾百斤紅薯渣撒到田地里。他掏出一根煙,“我還是喊他小勤,一直都這么叫他。”
來訪者稱要去石家莊見范小勤,忙著干活兒、頭上沾著木屑和蜘蛛網的范家發說,他想捎句話,“讓他多吃點米(飯)。”
12月15日,中午放學,12歲的范小勤站在4年級一個班級隊伍的最前列,他身材瘦小,和4年前“走紅時”相差不大,只比同桌男孩子肘關節處高一點。人群里,他四處張望,等待有人來接自己。
這是他在老家時少有的待遇。在他走紅之前,范家發只有在下雨天才會披著蓑衣、戴著斗笠,開著三輪車來接兄弟倆。在有無數個岔路口的村子里,他們調皮、野、膽子大,沒有誰比范家兄弟倆更熟悉山里的環境,他們怎么跑都不會丟。
(本版照片均由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 馬宇平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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